我想辨认出那些漂在水中的书籍
我对涿州这个地名无比熟悉。当初在北京读研的时候,我有很多次是从鹤壁买一张到安阳的火车票,然后到涿州的时候,再买一张从涿州到北京西站的,这样就可以省一点钱。
尽管买过很多次从涿州“上车”的车票,我却从来没有在涿州下过车,也没有到过涿州。它是一个熟悉的地名,一种特殊的存在:距离北京非常近,但是永远都不是北京的一部分,这给了这座小城希望,也决定了它的悲剧命运。
去年三月我的《成都的细节》出版的时候,要在屋顶上的樱园做新书分享会,时间早就定下,出版方突然说,涿州封控了,书出不来了。如果在网站下单,可以想办法人工从库房里把书搬出来,然后发货过去。
那里有很多图书仓库。我能想象他们艰难地从库房把书搬出来的情景。这一次暴雨非常惨,多家仓库进水,水深一米多。
我想辨认出那些图片中漂在水中的书籍。想看清书名,看清作者署名,感觉那不仅仅是一件件商品,也是某种命运。它们面目模糊,就像是被泡涨了的尸体。
南方周末的报道说,来自山西、山东的多家救援队,到了涿州附近无法救援,因为需要“邀请函”。这个时候,能够发邀请函的机构,通讯可能都不正常了,是否能够找到公章也成问题。
“邀请函”让很多人感到愤怒。实际上,救援需要邀请函,很多别的事也需要。它意味着我们的生活需要复杂的审批,就像河南南阳下雨,联合收割机驾驶员因为不能提供足够的手续,无法下高速一样——创建这些复杂程序,就是很多人的本职工作。
大多数时候,我们都把这视为理所当然,只不过洪水的到来,让它显现出来。
一个在日本生活的涿州人,记录了他老家村民微信群里洪水不断上涨的消息。人们开始不以为意,还在拍照记录水位线,但是水慢慢涨上来。村长通知大家撤离,但是却始终没有说“泄洪”的具体时间。涿州的雨很大,又要承接上游房山的泄洪压力
后来水上来,村民们的手机信号开始中断,微信群里发言的,都是像他一样生活在外地,却又关心涿州的人,大家焦急地打探消息,但是又无能为力。
不知道会不会有网友批评这位涿州人是“海外势力”——事实上,虽然不能像他一样生活在海外,我认为很多人和他的处境差不多:灾难和自己相关,却又没有什么办法。面对生活中可能的“洪水”,或许逃离到远方是最安全的?
涿州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隐喻:作为灾难它让人悲伤、愤怒,但它又像一个泥潭:从哪里开始改变?除了到远方或者更高的地方,个人又能做什么?大量图书被淹毁,似乎又象征着暴雨能够造成“文化损伤”,救援队需要等待的邀请函,则意味着有时候希望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就连大家都热心转发的救援信息和协作文档,也让人感到痛心:武汉疫情、郑州暴雨的时候,都有这样的文档;无数人热心转发,但是我们知道问题不在于信息传播,也不知道那些信息是否真的起到了什么作用,只不过转发让我们感到略微心安,以为自己已经“奉献”。
然后是下一次?